张铁安：百凿千修雕珍品的“乾隆张”

　　让工匠精神在新时代闪光——2023年河北工匠年度人物大特写

■张铁安挑选原木

　　人物名片

　　张铁安，弘历硬木家具厂和隆盛安红木家具厂技术总监。他用30年时间沉淀红木家具手艺，用30年光阴打磨每一件红木家具。从一名初中毕业生成长为中国传统工艺大师、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（红木家具制作技艺）代表性传承人。2019年3月，他的作品《云龙玉玺宝盒》在中国工艺美术协会组织的第54届全国工艺品交易会上，荣获2019年（金凤凰）创新产品设计大奖赛金奖。2023年荣获河北工匠称号。

　　人物速写

　　光头浓眉霸州乡音，爱穿鲜艳的衣服，行事利索不拖沓。

　　他叫张铁安，长年与刻刀、红木为伴，身材魁梧，指节厚实，声如洪钟。

　　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手中的木器，一双手张弛有度地熟练操控着刻刀。

　　桌上大大小小的刀具和窸窸窣窣的雕刻声，陪伴见证了张铁安30余年匠心筑梦的心血和付出。

　　他热爱和尊重家具，修复制作红木家具时，只做加法不做减法，实现形与神的统一，材料与工艺的完美结合。由于擅长做仿乾隆风格的硬木家具等木器，他也得了个“乾隆张”的称号。

　　■张铁安的雕刻工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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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随大流儿”找活儿干的初中毕业生

　　初见张铁安，是在一间“红木风”的房间。屋内“工笔画”一般纹饰精美的顶箱柜、条案、屏风、葫芦、笔筒，在正午阳光下，光晕流转，檀香氤氲。

　　这些家具、摆件都是张铁安的心头爱，也见证了他30年来“百凿千修出珍品”的从业初心。

　　1969年，张铁安出生在霸州市王庄子镇王泊村，也是在这个村子，他开始京作红木雕刻这份活计。从最初的乡村土路小矮房，到如今的新农村大厂房；张铁安眼看着王泊村生活水平逐年提高，也在这里潜心积累提升自己的红木雕琢技艺。

　　据张铁安回忆，王泊村民营经济起步比较早。1965年村里就有了磨玉厂、生产木桌面的厂子。张铁安的哥哥是做桌面的木工，父亲也当过木工，姐姐是玉雕工。张铁安童年时的玩具就是锛凿斧锯，此时的他没想到，往后几十年也会一直“玩”木匠这些家伙什儿。因为不久后，张铁安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第一道难题。

　　“初中混了个毕业证，回来跟别人打工。哥哥结婚后分家了，我得先养活自己。”张铁安说，“也有过弄个板厂的想法，也就想了想，自己也知道不可能，因为没钱啊。”

　　热血少年的创业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，张铁安开始做点小买卖，挣点“嚼谷”钱。“当时都是随大流儿，周边人干啥也跟着干啥，村里没有多少就业的机会。我卖过冰棍、跑过市场、收过废品，还卖过西瓜。基本都是小本，甚至是‘无本’买卖，干一天算一天吧。”张铁安说。

　　就这样“东一榔头，西一棒子”讨生活的张铁安，不久后迎来了一个当工人的机会——1987年村办企业招学徒工。“当时天津外贸与村办企业合作，来料加工硬木仿古家具。会雕刻的人很少，厂子招人学习雕花手艺。”张铁安回忆说。

　　眼见整天没个稳定差事儿，深为儿子将来成家立业忧心的父亲给张铁安报了名，到车间里学习雕花手艺，表现好可以转为正式工。

　　18岁的张铁安进厂当学徒工了。“那会儿也没有学历、专业的要求，肯吃苦能干就行。我被分在花活儿车间，跟着师傅姚顺壁学习京作家具的制作、雕刻、修缮技术。”张铁安说，“实习时给块废料，磨斗弹条线，到一边剔直线练习基本功去。左手拇指压着板，右手拿刀铲刻。”

　　初学者，稍不留神，锋利的刻刀就会划破手，至今张铁安的左手拇指还有条疤。而且别人坐着干活儿，张铁安却习惯站着干。由于手快，都说他干活儿跟通了电似的，很麻利。“这也没办法，雕刻是唯一的生活出路。”张铁安说，“那会儿就想尽快出师，练到最后，做梦都在雕刻花纹、龙纹。”

　　就这样，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的张铁安经过几年学习，熟练掌握了仿古桌椅、顶箱柜和画案的雕刻技艺。

　　学成一把刻刀雕龙刻凤的手艺，张铁安的收入也开始水涨船高。“厂子实行计件工资，1992年时我一年大概挣了3000多块钱，也是我挣得最多的时候。”

　　面对人生道路上第一道难题，张铁安不仅解决了，还解决了温饱问题，应该可以得70分。

　　■张铁安展示自己雕刻的红木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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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下岗”闯荡京津红木市场的新手

　　日中则移，月盈则亏。1992年拿到个人年度工资收入顶峰后，张铁安的收入开始逐年下滑。“王小二过年，一年不如一年。”张铁安说，“1994年，厂子越来越不景气，没有什么活儿，后来就关了。”

　　刚学了一身花鸟、云龙、蝌蚪文雕刻技艺，还没等大展宏图，直接没了“饭碗”，这是张铁安人生道路上的第二道难题。

　　生活日益捉襟见肘，张铁安一咬牙，开始到北京、天津古玩市场闯荡。“雕刻手艺没人用，那就打刻刀卖雕刻工具，挣一点儿是一点儿。”张铁安见过1994年天津沈阳道古玩市场的“夜景”，“当时还是铁棚子的，凌晨4点多在那摆地摊。冷风如刀的早晨，也得熬着。”

　　在卖雕刻工具的同时，张铁安也在四处打听红木家具制作的生意。“当时接了一个小活儿，给一个红木小炕桌雕花。一共雕了两个小时，挣了20块钱。这比我在厂子挣得多多了。”张铁安说，“后来又给一个饭馆雕刻了一块门匾。”

　　就这样，张铁安逐渐开始接触黄花梨和紫檀木，大红酸枝古典老家具修缮恢复业务。1995年开始订制小叶紫檀家具，写字台、多宝阁、顶箱大柜等纯手工雕刻藏品。

　　不过，张铁安有个原则——传统家具的修缮本着“修旧如旧”的原则，修缮只做“加法”，不做“减法”。依附每件老家具自身的特点，修复实现形与神的统一，材料与工艺的完美结合，精确到了木材的每一条纹理。

　　“当时红木也没有现在这么细分，能见到的老物件大多是小叶紫檀、黄花梨。”张铁安说，“最开始去买红木家具，可以说闭着眼睛也能买到真的。大伙儿都还没发现红木的价值，再往后就不行了，有些人开始在红木上动起了歪心眼。”

　　1998年，张铁安在南方边境处买木料。3万一吨的印度小叶紫檀，拿锯一破，一堆沙子出来了。“十檀九空，给了造假分子机会。掺沙子、注水泥的我都遇到过。甚至有的木料前后左右都看了，觉得没问题，回来一破，空心的。”张铁安说，“一滴水积到红木里，几百年时间之力作用下，也可能腐蚀出一个洞，这就考验买家眼力了。”

　　张铁安攒钱买了一本1985年王世襄所作的《明式家具珍赏》，这几乎是红木家具行业的《新华字典》，“没事儿就翻着看，学习红木的器型、工艺，活到老学到老。看得多了，才能下刀胸有丘壑。见都没见过，怎么雕？”

　　他说，“做红木家具，首先要能识别名目繁多的木材种类，如今红木五属八类三十三种。能察觉它们的细微区别，比如产地、树龄和木质伸缩特性等。同样是紫檀，由于树龄和产地的不同，外观上差别也很大；还要懂得中国传统家具的发展历史，明代简约，清朝繁华。还要明白它们的结构，知道古代木匠们的制作程序和方法。既然是仿古，就得按照古法做。活儿要干净，根据木材的颜色、花纹及木性，决定它适合做哪种器型的家具。比如说雕刻，一刀下去吃木头的深度和弧度手头要有感觉。”

　　逐渐，张铁安的日子又过上来了。不久后，张铁安给一位书画家做红木书柜。可以拿字画做报酬，也可以选择现金报酬，张铁安选择了后者。

　　“如今那幅画已值天价，不过我从不后悔。我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，拿了画就没钱买木料，就难以周转了。人都要饿死了，再值钱的艺术品都不如一个苹果充饥。”这是老张自己总结的苹果和艺术品的人生哲学。

　　面对人生第二道难题，张铁安的答案，应该能得80分。

　　■张铁安介绍自己的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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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雕刻京作红木家具的高手

　　张铁安揽活儿有俩规矩：价格由他定；交货的时间不能催，催就退货。“行里有句老话，慢工出细活。糙活我不做，容易砸招牌，没信誉。”张铁安说。

　　逐渐，在这个行当小有名气的张铁安吸引了香港一位富豪的注意。“这位亿万富翁收藏了很多名贵的古典家具，需要有一位专家来替他打理，希望我去香港生活。”

　　这是张铁安人生道路上的第三道难题，去还是不去？

　　张铁安说，“到香港一看，生活节奏太快了，再加上言语不通，口味不同，我就不愿再待在那儿。我是农民的孩子，想念家乡。”

　　张铁安选择重回王泊村。回来后，他四处筹措了两万元，从天津惠天实业公司购买了半吨印度产小叶紫檀木，拉回家后就找人雕刻生产。在经过他和村里的能工巧匠的一番雕琢镌刻之后，笔筒、人物、怪兽等活灵活现、大小不等的各类雕刻艺术品全被北京古玩商包销。

　　随后，张铁安又给一位天津老板做了两件紫檀木大家具和三件小条桌、皇宫椅。老板很满意，投资了30万元，支持他专做雕刻工艺品生意。

　　2019年，张铁安创新工作室成立，张铁安说，“红木雕花看做工，刀痕干净利索，作品要有精气神。人工雕刻一个龙纹顶柜，需要耗费6个月的时间，手工雕刻就是靠时间和手艺的沉淀来做。”

　　有一阵，张铁安发现南方某地的硬木家具价格便宜得让人难以接受，百思不得其解。于是，他用自己的产品去对比，“原来他们做家具，都把尺寸做小了一号，就是偷工减料。”张铁安说，“我生产的家具跟我的为人一样，从不偷奸耍滑，一律实行三包。”

　　处理人生第三道难题，张铁安应该能得90分。

　　■张铁安和工人们交流雕刻手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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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百凿千修出珍品的匠人

　　熟悉张铁安的人都知道，他有个“乾隆张”的称号。

　　听到这个称号，张铁安自己也乐了，“我比较喜欢乾隆时期的家具艺术风格，华美雍容，气势磅礴。极端注重装饰性，热衷于精雕细琢的表现手法，追求工艺技巧的精湛和完美。我的堂号叫‘隆盛安’，隆指代乾隆风格；盛指代制作家具器皿；安是我的名字。”

　　聊起乾隆风格的木作，张铁安说，“乾隆家具中最引人入胜是龙的图案。乾隆时代的龙，威武而华美，脖子比较短，而脖子越长代表了年代越久远，所以在雕刻时要有分寸。我听老师傅们说过，传说远古时期，中国的龙是从蛇演化而来的……”

　　张铁安不光说，而且还把自己的喜好变成了实践的动力。他参加2019年金凤凰大奖赛的参赛作品就和龙密切相关。这个作品叫云龙玉玺盒，上下左右六面方盒，五面雕云龙纹，底为莲花座。这个20厘米大小的盒子，花了张铁安两个月的时间。

　　从选料来说，就是第一重难关。“印章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。个人印章、单位公章，其中古代最知名的当属皇帝玉玺，是身份、地位的象征。”张铁安说，“由于玉玺盒的象征意义，我只选印度小叶紫檀木料。这是业内密度好、油质好、纹理好的‘三好木料’。”

　　挑选木料时，张铁安会带把斧头。“拿斧头一砍，木料发白不值钱；红色的算好的；淡色的一般。木料敲击有金属声的密度好，扔水里沉底就是密度高；油质跟人的皮肤一样，看上去温润有油光就是好的。纹理以金色细密的牛毛纹为最佳。”

　　原料选好后，没想到玉玺盒的配料就对了3回。张铁安也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，因为他想把牛毛纹的纹路都对上。要求太高，自己受累。

　　这个20厘米见方的正方体玉玺盒，纯手工雕刻。这对快50岁的张铁安的视力、体力也是一个考验，“一凿二铲三修四打磨，然后再烤蜡。先把画好的图纸贴上，凿出一个大致轮廓。五面金龙雕刻，龙发、龙鳞等雕刻间隙都是毫米级。”张铁安说，“红木也有木质纤维纹路。这种毫米级的雕刻，下刀力度稍大，木材纹路就会断。”

　　3刀刻一片鳞。一条龙身上有多少鳞？张铁安也没细算过。不过雕坏一片鳞，这面板就废了。

　　最终，张铁安的云龙玉玺盒夺得大赛金奖。张铁安也于2021年7月被评为河北省高级工艺美术师，2021年12月，被授予“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（红木家具制作技艺）代表性传承人”。

　　用30年时间沉淀手上的红木家具手艺，用30年光阴打磨每一件红木家具，这一路走来，张铁安能得多少分？

　　■文/记者郭成 图/记者郑荣玺